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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情其实未必就有结果,它只是证明你曾经和某个人在某段时空里相遇过,这就够了。
对于耿墨池这个人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,其实从当初爱上这个人开始,我就预见了万劫不复的可能,我不是没有理智,我也犹豫过退缩过甚至是放弃过,可是到头来还是飞蛾扑火直奔着他而去,不分青红皂白死也要去爱。我应该想到的啊,他突然来星城,绝不会是跟我重叙旧情,他在我面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,左一声对不起,右一声无能为力,那么明显的暗示我却像是瞎了眼什么都看不见,于是再次被他一脚踹进深渊,粉身碎骨万劫不复。
我做梦都没想到,他此番陪我去新疆其实就是在酝酿跟我分手。他一定酝酿了很久,所以在他提出来时,竟然镇定得像是跟我谈天气。
那是在我们回星城的第三天,他面对面地跟我说的。
“分手?你,你又跟我分手?”我当时正在帮他收拾屋子,楼上楼下地忙,而他像个影子似的跟上跟下,终于逮到我停下来时他摊牌了。
亏我当时还笑着,顾左右而言他,“你开玩笑吧?”
“对不起,我说的是正式的……分手。”他站在我面前,很认真地看着我。我只觉虚弱,仿佛出自本能一样地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……”他叹口气,声音压抑而喑哑,“我准备跟米兰注册结婚,然后去日本定居。对不起,我这次回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,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。”
“……”
我听着,却不能明白,如同五雷轰顶一样,脑子里嗡嗡作响,感觉整个人像是跌进了深沟里,挣扎着连呼吸都不能继续,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透出凄厉的绝望:“墨池,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,我真的不懂……你说什么啊……”
耿墨池看着我,掩饰地低下头,盯着自己的脚尖,像是在跟脚尖说话:“我知道,我说什么都无法取得你的原谅,可是我没有办法,我只能这么做。真的,但凡有一点点办法,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……除了瑾宜,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。”他颤动着嘴唇,声音很低,却足以将我生生撕碎,我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,念出的话像是咒语,“考儿,你恨我吧,诅咒我吧,你怎么样都可以,我……我没有办法……明天我就回上海了,对不起。”
我愣愣地看着他,迟钝的大脑思考着该怎么反应,骂他,打他,还是杀了他?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出尔反尔无情无义的男人,一颗心方才还忽上忽下地蹦跶,顷刻间就撕绞在一起,我几乎能感觉鲜血在心底汩汩地涌出来,嗓子眼一阵阵地冒着甜腥气。
也许下一秒,我就会吐出一口血,我会死在他面前!我喘息着,真的呼吸不上来了,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晃动、重叠,我完全看不清他了。
“你怎么了,考儿?”他可能被我的样子吓到,忙过来扶我。
我甩开他的手,呻吟着大口地吐着气,“别碰我!耿墨池,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?我真的会杀了你,现在,即刻,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。我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要听!你,你……”我摇摇晃晃,天与地都旋转起来,我浑身发抖,身体内没有一丝暖意,冷得牙齿直打战,“你听着,我不会原谅你,我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,无论是上天堂还是入地狱……你现在就走,马上走,不然我撞死在你面前,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,你走!”
“好,我走,你冷静下也好。别做傻事,我不值得你这样。”他说着就转身朝门厅处走,慌不择路,好像我是瘟疫,他唯恐躲闪不及。
我站在茶几边动也不能动,看着他离开,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还是哑声问了句:“理由呢,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?”
他背对着我站在门口,僵直着身体,好半天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动。
四下里很安静,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。
“因为叶莎。”
“因为谁?”猛听到这个名字,我恍若隔世。
他缓缓地转过身,终于肯与我对视,“对不起,考儿,我也是没有办法……你听我说,米兰手里有些东西,可能对叶莎不利,她威胁我如果不跟她注册结婚,她就将那些东西公布于众,我跟她谈了很久,包括给她开空白支票金额任她填,我承诺把上海的两处房产,在法国的私人别墅、新西兰的游艇都赠予她,甚至还答应将我名下40%的股份转给她,我什么都可以给她,什么都可以放弃,只要她肯放过叶莎……可她就是不肯妥协,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……”
“你等等,你说米兰手里有东西,对叶莎不利,所以她就威胁你?”我打断他,太过突然的打击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,我胸闷得透不过气,“到底是什么东西,让你拿她没有办法?”
“很抱歉,我没法跟你说太多,总之她手里的东西足以让叶莎身败名裂,我倒无所谓,可是叶莎……她……”
“她已经死了!”我提醒他。
“没错,正是因为她死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尽力保护她的名誉,死者也是有尊严的,何况我跟她到底是夫妻一场,我欠她太多,这辈子已经没办法弥补了,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保护她,哪怕豁出我的一切,我也在所不惜!”
说这话时他脸上透着决绝的冷酷,我看着他,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,我拭了把脸,满手都是泪水。我完全不能理解,真的不能理解,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,哆哆嗦嗦地质问他:“你,你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不惜搭上自己的一切,甚至抛弃深爱你的女人,你这是什么逻辑,活人不救救死人?死者有尊严,我就没有?”
“考儿!请你理解我的立场!”
“你什么立场啊,叶莎已经死了,我还活着,你看清楚了,我还活着!你就不怕你救了叶莎我会死掉啊,你当我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吗?你这个样子对我,你让我怎么活?”像是陡然找到了一个出口,我放声大哭起来,“耿墨池,你高尚你伟大,你跟叶莎夫妻情深,但你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自尊!米兰摆明了是跟我叫板,她跟你登记结婚就是想向我示威,以表明她赢了我,她一直就想赢我,这么明显的圈套你都睁着眼睛往里跳,你置我于何地啊!哪怕你跟瑾宜登记,我都没话说,你偏偏跟米兰!你竟然跟米兰!”
耿墨池垂着手站在门口,点着头,“是,是我自找的,当初我为了报复你于是拉上米兰跟你开了那个愚人节的玩笑,事实上我当时就后悔了,看着祁树礼把你抱出婚礼现场我就后悔了,所以之后我一直拖延着不肯与米兰去登记成为合法夫妻,我甚至跟她摊牌,只要这事能不了了之,我可以给她一大笔钱,哪知道她贪心太盛,在我病重时四处打听我的遗嘱……她可能猜到我没有在遗嘱上写她的名字,于是纠缠不休,追到上海天天缠着我闹,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那些手稿,落她手里了我就只能任她宰割,她三天后就要在上海举行记者招待会,如果在这之前我没有回上海跟她登记,她就会向媒体公布那些手稿……”
“什么手稿?”
他迟疑着不吭声。
每次触及这个问题他就三缄其口,可见他对叶莎的保护意识很强。
“LOVE系列曲?那些系列曲真的不是叶莎写的?”上次在网上看到那个帖子其实我就怀疑了,这会儿我更加确信无疑,“你就是为了这事受米兰的威胁而要跟她去登记?”
他可能站着有点累,坐到了门口的一张小沙发上。
他的沉默就是默认了。
我站在沙发边,背对着客厅拉开的落地窗,呼呼的寒风灌进来,只觉得冷,四处都冷得像地狱一样,我艰难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,直直地看着门厅处的这个男人,心底泛出汹涌的痛楚,那样痛,痛得锥心刺骨,痛得我神思恍惚,仿佛濒临死境一样,此刻我只有绝望。
“耿墨池,你很聪明的一个人,怎么这事上就这么糊涂呢?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,纸包不住火!那些曲子既然不是叶莎写的,你就大大方方地向世人公布好了,隐瞒和欺骗岂不比盗用曲子本身更无耻?你现在还可以为地下的叶莎当保护伞,你将来若不在了呢,真相早晚还是会浮出水面!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?”至此,我仍在做着垂死挣扎,试图说服他。
哪知他根本就不听,还据理力争,“我不是想不明白,而是我只能这么做,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叶莎死了还受世人的侮辱,我是她的丈夫,生前没有给她幸福,她死了,我给她留份清白错了吗?如果当事人是祁树杰,你可以做到置之不顾吗?”
“别跟我提这个人!”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疯了,失控地大叫,“我才不管他呢,他都死了我还管他受不受辱,我神经病啊!他作为我的丈夫,背着老婆偷情不说还让老婆承受那样的耻辱,我恨他都来不及,我还会为他搭上自己的一切?他就是被人挖出来鞭尸都不关我的事!”
“白考儿!你给死者留点口德行不行?”耿墨池厉声呵斥。
这话越发刺痛我的心,我指着自己,眼泪簌簌地滚落,“口德?我被丈夫抛弃,现在又被你抛弃,你竟然还跟我谈口德?耿墨池,我是没什么涵养,我做不到被你一而再、再而三地伤害还保持微笑!我就挑明了吧,叶莎的名誉就是你的名誉,你们是夫妻也是搭档,一个写曲子一个演奏,是世人公认的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妻,LOVE系列曲是你们共同的作品,叶莎若身败名裂你也逃不掉,所以你为了保一时的名誉不惜跟米兰那么龌龊的女人结婚,你真懦弱!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米兰更加得势,她抓住你的这个把柄,你一辈子都得受她的威胁……”
耿墨池不以为然,“我活不了多久了,横竖是要死的人,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好了,只要她肯放过叶莎。我懦弱也好,我心虚也好,是我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我就得负责。考儿,你可以看不起我,你也可以骂我,你怎么样我都不说什么……”
“我死呢?我要是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呢,你还是要跟米兰结婚?”
“考儿!米兰威胁我就够了,你怎么也这样?”
“我本来就是跟她一样的货色,别忘了我跟她有过十几年的友谊,物以类聚懂不?”说这话时我脑子已经不是很清醒了,一颗心像是拿在火上烤,理智已经消失殆尽,我指着客厅露台外面的人工湖,“我现在就可以跳进去死给你看,她可以威胁你,我一样可以!我倒要看你究竟是救活人还是救死人,如果我也死了,那你就算是功德圆满了!”
耿墨池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崩溃的理智,他只当我是说气话,不耐地又站起身,“说这些话有意义吗?考儿,你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。”
“我从来就不讲道理,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,女人天生就不讲道理!所以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就不分青红皂白,死心塌地,成了没脑子的白痴!倒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臭男人,披着仁义道德的外衣,把对女人的欺骗和伤害演绎成感天动地的琼瑶剧。就说叶莎,她生前你对她不好让她走上绝路,她死了你倒是维护起她来了,这就很有意义?早知如此你为什么不在她在世的时候对她好点?如果死了就可以让你反省,我现在就死给你看!”
耿墨池彻底失去说服我的耐心,重又走向门口去拉门。
他完全对我的歇斯底里置之不理。
就在他拉开门的瞬间,我想也没想转身就朝露台上奔,在水一方这栋房子设计得很别致,客厅落地窗外就是一个原木搭建的长长露台,一直延伸到了湖面上,平日天气好的时候在露台上晒太阳或者钓鱼是件很惬意的事情,下雨天透过客厅落地窗看湖面上雨雾渺渺也是美不胜收,我很喜欢这栋房子,耿墨池回星城的这几天我基本上都待在这里,请了假陪他,对面我自己的住处雅兰居我只每日过去换衣服。
耿墨池开门出去的同时,我已经跳进了冰冷的湖水,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,脑子里一片空白,虽然很多人都说死需要勇气,可是在我看来活着更需要勇气,哀莫大于心死!我不知道我除了跳进湖里还能怎么着,难道一个人守着他的空屋子等他回来,他不回来我便哭得昏天黑地,他回来了我就哭着求他给他下跪?大多数怨妇不都喜欢上演这样的戏码吗?
不,这不是我的风格。
老实说溺水的滋味并不好受,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,落水的瞬间我就呛水了,耳朵鼻子眼睛全都呼啦啦灌进水。我在水中本能地拼命划动手脚,可我并不会游泳,整个人像秤砣似的直往下沉,那一刻不能说没有恐惧,人对死亡都有本能的恐惧,但就算是恐惧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,因为我感觉越往下沉越窒息,肺部像是被挤压得要炸了,胸闷得透不过气,很快就失去意识。
其实也不能说没有意识,我能感觉到四周的黑暗和宁静,还有冰冷。
耳畔是咕噜噜的水声。
慢慢地,黑暗越来越深邃,人也越来越缥缈,溺水的不适感没有那么强烈了,好似我已经停止挣扎,浮在了水中。恍惚过了半生那么久,我叹息着在水底开始了新的呼吸,像鱼儿一样不断鼓着泡泡,同时也睁开了眼睛……
眼前像是缥缈的梦境,一定是梦,黑暗的尽头突然浮现出奇异的亮光,我居然看见了水的那一端同样漂游着两个人,一男一女,都是雪白的面孔,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男的无疑是祁树杰,面孔正对着我,女的有着很长的头发,海藻一样遮住了大半张脸,她穿着绿色的长裙在水中飘飘的,双腿修长,手臂很自然地划动着,像一株曼妙的水草。
他们在水底深处看着我,时不时地交头接耳,似乎在议论着什么。
我拼尽全力游向他们,可是祁树杰却拉起叶莎游向相反的方向,他们已经不是人,而是两个生长在水下的生物,就像水底无处不在的水草和鱼虾一样,他们有没有灵魂和感知我不清楚,但我知道他们的世界我休想进去,即便我真的死了,我也永无可能靠近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