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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) “程执事,瞭望赤胡大营的魏师弟传急讯来报!”
话说凉州府供奉阁的群修与俞和等人,正在朔城外的土地庙中闭目打坐,忽有道黄烟从地上钻出,化作一位面庞白净稚嫩的修士。 http: 这修士腰间配着与杜半山一样的昆仑仙宗道籍玉符,他见了程伦,大声呼道:“三刻之前,落雁口西北三百二十里外的胡夷前营中传出号角声响,有一队赤胡jīng锐骑兵驾快马直奔落雁口而来。魏师弟言及,这队人马中疑似有赤胡异人同行!”
一众供奉阁执事同时收功睁眼,望向程伦。可还不等程伦发号施令,忽又有一道遁光落入土地庙中,显出身形来的是一位看似双十年华,怀抱四尺铜鞘古剑的冷面女修。
“程师弟,朔城里发生了一些变故。那司马世家的家主司马文驰,带着几十个护卫正追杀四男一女。被追的四个男子作西北守军游骑校尉装扮,但呼喝之间讲得却是胡语,一个女子似是中原人士。如今他们已然出了朔** 城,奔落雁口关前去了。”
“爹爹?”司马雁掩口惊呼,惹得众人一齐侧目。
俞和与杜半山眼珠一转,便猜到了其中的原委。这多半是洛环玉趁着顺平酒楼大乱,出来寻找赤胡使者接头,等她寻到了正主儿,却被黄雀在后的司马文驰老先生逮了个正着。于是赤胡使者就带着洛环玉试图闯过落雁口关卡,向大漠逃去,说不定从那三百里外赤胡前营中冲出的一队骑兵,就是赶来接应他们的人马。唯独让俞和与杜半山吃惊的,是这赤胡使者竟然并未藏在那一行赤胡富商之中,而是乔装打扮成了四个大雍西北军游骑校尉,当真是让所有人都看走了眼。
程伦在凉州府供奉阁虽不是大执事,但也是个外务执事的统领,他听说过有个中原女子带了件什么古怪的物事来朔城密会赤胡使者。这时一拨人出朔城往关外逃,那边一直按兵不动的赤胡前营立马有了动静,任谁都会联想到一块儿去。在如今这个形势之下,说不定那凡俗女子带来交给赤胡使者的,恐怕就未必会是什么凡俗中的物事。
朔城是杜半山负责的地头儿,但程伦与杜半山素来并不对眼,所以他也没打算找杜半山问个究竟。万一那女子带的真是什么紧要物事,这截下来送回到凉州府供奉阁,他不正好能参杜半山一本么?
程伦掐指一算,那边从赤胡前营到落雁口有三百多里路,就算快马加鞭,也得一个来时辰之后才能赶到。于是他一挥手,下令道:“大伙儿随我同去落雁口关前看看吧。不知道这司马家又在搞什么名堂,赤胡骑兵前营已经扎到了三百里开外,他们还不好好安分守己,净在这儿惹是生非!等驱散了这帮子唯恐天下不乱的武林人士,我们再看看那一队赤胡骑兵冲过来是有何用意。若真是有赤胡异人混在里面,妄图以胡夷妖术祸害落雁口雄关,那说不得我等供奉阁执事就要除魔卫道,拔此一份头筹!”
跟着程伦出来的这些供奉阁执事弟子,大都是还丹初境上下的年轻修士,个个血气方刚,先前面对凶名赫赫的卫老魔是不敢出头,憋了一口闷气无处撒,这回听说要与胡夷奇人异士动手,那是人人摩拳擦掌,群情激昂。
一众执事弟子轰然应诺,程伦在前领头,十几人紧随其后,各出法宝道术,架起一片五颜六sè的遁光,直朝落雁口飞去。
司马雁幽幽的叹了口气,望了望身边的半山师兄。杜半山温和的一笑道:“师妹何须与这些道门纨绔一般见识?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到底谁才是‘唯恐天下不乱’吧!还不随我速速去落雁口,接应你爹爹?”
“小杜所言有理!”俞和拍着手掌走过来,笑嘻嘻的道,“赶紧追过去吧,一会儿别看不着好戏。那洛环玉跟着赤胡蛮人跑了也好,你家大哥不正好绝了念想么?”
俞和一句话,点到了司马雁的心坎儿上,她转忧为喜,朝俞和笑道:“可托了俞大真人的吉言!”
说罢三人也各展神通,追着程伦他们,朝落雁口去了。
朔城离落雁口只有五十里,而且一路都是夯实的黄土官道,马儿跑在上面四蹄如飞。
前面逃的是五个人、四匹马。马背上的五个人尽都衣衫不整,马匹也没套上鞍辔,洛环玉只草草披着一件月白sè的中衣,与那个带头的校尉共乘一骑。此时这朵中原武林里艳名远播的刺玫瑰,好似跟着情哥哥私奔的小媳妇一般,一双软玉似的手臂,紧紧的环住身前男子的虎腰,玲珑窈窕的身子随着飞驰的骏马上下颠簸,洛美人儿娇喘连连,双目含水,脸上犹有红cháo。
后面隔着百丈来远,司马家的几十骑蹄声如雷,卷起滚滚烟尘。当先有一骑紧追不舍,鞍上一位中年汉子脸sè铁青,神态怒不可遏。他一手攥紧了缰绳,一手挽着五尺铁胎弓,口中咬着三支雕翎追风箭,可不正是司马家的长子司马晟?
说这位深情款款,非洛环玉不娶的司马大爷为何如此震怒?
原来司马文驰老先生听说顺平楼出了大事,便召来两位客卿陪护,急忙要去查探。司马晟心中惦记着藏在南边jīng舍里洛环玉,执意要跟着一起去,于是四人紧赶慢赶的到了顺平楼。
前面酒楼里的老康掌柜,给楼上的气势慑得不轻,好不容易缓过神来,一面招呼着司马家的护卫堵住街面,一面亲自带人上楼,去收拾残局。其实哪里还有什么残局,卫老魔一掌之下,整个二楼化为乌有,不过是清扫碎木,盘算着重修一层楼阁便是。
司马文驰老先生一到老街,就忙着问老康掌柜发生何事,两人比手画脚的说起话来。司马晟心中惴惴,抽空朝后庭苑奔去。
他径直到了南边的jīng舍,屋外的暗哨全被人点了穴道,一排四间jīng舍的木门都是大敞开着。左右两头房间里空无一人;在那个司马雁的贴身丫鬟房里,地上有一滩血迹,床上一片凌乱,似乎有人在屋里动过手;而洛环玉本人藏身的jīng舍里面也被人翻动过,但并没有找到打斗留下的痕迹。
司马晟以为洛环玉有什么意外,他冲出房门,就朝那一行赤胡富商的院子飞身而去。可那小院里也是空无一人,赤胡富商们早被前面传来的怪异声响吓跑了。
于是司马晟转身想回前堂酒楼,去找个司马家的护卫盘问一番。可等他路过那几个西北军校尉所住的小楼时,却听到了一些不该有的诡异声响。
司马大爷偷偷摸上了小楼,寻到发出怪声的房间,点破窗纸望屋里一看,那所见的情形,登时气得司马大爷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升天!
三个大汉盘膝坐在地上,上半身jīng赤,露出健硕的筋肉。这些汉子背脊上全都刺着古怪的黑白两sè纹身,既不像是图画文字,也不像是符箓,看起来十分诡异。一左一右两个汉子,手里托着一截两尺来长,拳头粗细的通腔黄竹,形似是富贵人家抽的水烟筒。这俩汉子用嘴抵住竹筒的一端,不住的朝里面吹气,黄竹筒中发出咕咕呜呜的沉闷声音,另一头冒出团团红烟。
坐在中间的汉子,手里捧着一方锦帕,他cāo着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土官话,正将这锦帕上所写的文字,用缓慢而庄严的语调诵读出来。
单看这三个赤膊汉子,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在作什么法事。可这三人对面的床榻上,却滚着一对白生生赤条条的男女。
那肢体彼此交缠在一起,男子闭目皱眉,喘气如牛,身上热汗滚滚,好似极其享受。而他身下的女子周身肌肤泛红,吹气如兰,吟哦如泣,脸上一副似痛苦又似快乐的表情。
司马晟的眼里布满了血丝,这男子他不认得,可那女子正是令他魂牵梦绕的洛环玉。
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愤怒的司马大爷挥手将房间木门拍得四分五裂,拔剑就冲了进去。
屋里的三个赤膊汉子跳将起来,将司马晟团团围在中间。司马大爷没有想到,以他苦练数十年的内家武学,加上盛怒之下气势倍增,还手持利刃,居然照面不到十招,就被这三个大汉压在了下风。这三个汉子所使的功夫既有中原武学,又有来自胡夷之地的近身搏击之术,令人摸不着路数,难以招架。
勉强斗了二三十招,那床榻上的男子和洛环玉草草披了衣衫起身,男子目现凶光,以胡语怒喝了几声,似要加入战团。司马大爷心向下沉,可司马文驰老先生带着两位客卿高手和几十个护卫恰好赶到。
见这边人多势众,四个男子挟着洛环玉撞破楼板,从马厩里抢出他们的马匹,冲开街面上的护卫,一路出了朔城,朝落雁口关卡逃去。
司马晟红着双眼,好似煞星附体一般,泼了命的在后面紧追。
司马文驰老爷子带着几十人跟在司马晟身后,老爷子脸上非但没有分毫怒意,嘴边还挂着一丝笑容。他心里知道,这是将是大儿子脱胎换骨的一战,等他亲手斩杀了洛环玉,看透了红颜祸水的道理,这司马世家下一代的家主之位,自己就可以放心的交到司马晟的手上了。
两拨人一追一逃,顺着黄土官道疾驰了没多久,便到了落雁口关下。
雄关大门紧锁,好似一堵令人绝望的墙壁,横亘在沙漠的边缘。城墙上站满了张弓搭箭的大雍西北守军弓手,那密密麻麻的箭簇冷光四shè,对准了马背上的四男一女。
与洛环玉共乘一骑的胡夷男子挥手抛出一块令牌,高声喝令守军打开城门。可自城墙上飞来一支铁箭,“呛”的一声厉响,将这令牌shè了个对穿。
“尔等胡夷jiān细,冒充我大雍校尉,已是死罪!妄图闯关罪上加罪!谋夺我大雍秘宝百死莫偿!今rì尔等下马自裁,俺家可留你等一具全尸,悬挂于关前示众十rì,如若稍加反抗,定教你等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!”
墙头上傲立着一员昂藏七尺的虬髯武将,他大红披风烈烈飞扬,顶戴烈阳红缨盔,身披锁环甲,腰扣狮头银环带,手挽三尺三的雕花银弓,脚踩箭垛,向下宏声喊话。
司马文驰老先生带着护卫们围成一个半圈,阻断了后路。他向城头上的武将拱手一礼,大笑道:“周老三,这份功劳你可得算给我老头儿一半!”
“我等皆是大雍子民,为国效命乃是天经地义,你老先生就别跟俺家斤斤计较了!”那武将抬手还了一礼。看来司马文驰老先生早就传讯于他,这位督军大将周老三已设下重兵守在落雁口关前,只待猎物自撞上来。
眼看着周围涌出越来越多的重甲弓弩手,那乔装成大雍西北军校尉的赤胡使者也露出了惊惶的神sè。为首那人抬头向天,用胡语厉声喊了好一会儿,可除了划过天穹的雁鸣声、呼啸的风声之外,再无任何回音。
周大将军两手叉腰笑道:“胡夷蛮子,死到临头,还知道给自己念悼文,可真有意思的紧!”
“不,他是在招呼前来接应的赤胡高手显身。”一道傲然的说话声,在周老三身边响起。七八个凉州府供奉阁的执事弟子显出身形来,为首的程伦朝守关大将周老三竖单掌一礼道,“程伦见过周将军。一个时辰之后,胡夷兵临城下,还看将军大展神威退敌。”
周老三咧嘴一笑:“有劳仙师提点。落雁口雄关固若金汤,五万弟兄磨刀霍霍,管保让那些红毛蛮子有来无回!”
程伦一笑,望着城墙下的赤胡使者喝道:“我凉州府供奉阁jīng英尽出,那些前来接应你的人,自有我十位同僚前去料理,你不必挂念他们,敢来犯我九州者,定会埋骨于莽莽大漠之中。”
俞和、杜半山与司马雁也显身在了落雁口城墙头上。司马雁看着城墙下的情形,身子微微颤抖,抓紧了杜半山的衣袖,躲进了自家师兄身后,轻轻抽泣了几声,但却未发一言。
“还有一个时辰么?”周老三朝城墙下冷笑道,“是你们自行先了断上路?还是教俺家将你们生擒了,钉在城墙上,让你们眼睁睁看着那些前来接应的人,如何在落雁口关下垂死哀嚎?”
那赤胡密使面sè煞白,周身青筋浮凸,似乎要作困兽之斗。他一挥胳膊,将洛环玉狠狠的甩下马背,翻手抽出三尺马刀,拨转马头,返身向后面的司马晟冲杀过去。
司马大爷早就蓄势待发,他一见这男子转身杀来,立时抛开手中弓箭,探臂按绷簧抽出宝剑,拍马迎了上去。
司马文驰老先生一皱眉,他有些担心自家长子。这赤胡使者功夫高强诡异,而且困兽之斗悍不畏死,若司马晟有个三长两短,那可就得不偿失了。老先生张弓搭箭,遥遥对准了扑杀过来的赤胡使者,心想只要司马晟一露败象,自己立时一箭shè去,结果了这蛮子的xìng命。
墙上的司马雁深知老父心思,当大哥与那赤胡使者对冲到相距一丈之时,司马雁伸指一点,一道无形真炁飞出,正撞在赤胡使者的后脑上。
司马雁修为虽浅,但昆仑仙宗的道法毕竟非同寻常,那赤胡使者只觉得脑后处仿佛被大铁锤猛力擂了一记,双耳嗡嗡轰鸣,眼前一黑,天旋地转,手里的马刀也尽失了力道。
司马晟一式横扫千军,剑锋利落的划了个半弧。
两骑交错而过,赤胡使者只觉得胸腹间发冷,上半身飞起翻转了几匝,洒落漫天血瀑,残尸跌落在地上扭动不止。就在他方才神智昏聩的刹那,已然被司马晟含恨一剑腰斩两截,马匹驮着血如泉涌的下半截残尸跑开。
司马大爷浑身浴血,可他拨转马头,扬起马蹄,将兀自在地上挣命的胡夷男子踏得脑浆迸裂。手刃了心头大恨,司马晟此时满怀畅快,不由得按剑长啸。
余下那三个赤胡使者一看首领被杀,全都状若疯癫,人人抽出马刀,向司马晟扑来。可周围暴起一片密集的弓弦颤鸣,“扑扑”的金铁入肉声不绝于耳,三个赤胡密使身子才动,立时就遭万箭穿心,那肉身被攒shè得好似血刺猬一般。
程伦一招手,从赤胡使者首领腰带里飞出一团锦帕,落到他掌中一摊,这锦帕上写得是扬扬千余字的一篇法决,锦帕里面还裹着一颗碧绿的丹丸。
程伦扫了一眼锦帕上的法决,然后拈起丹丸嗅了嗅。他眉毛轻轻一挑,眼中闪过一丝喜sè,手指略一转,便把丹丸收进了自己的袖中。
俞和见程伦收起这丹药,肚子嘿嘿直笑。
“姹女yīn鼎诀?”程伦厌恶的望着跪坐在地上的洛环玉,“你指望找一个赤胡蛮子,与你双修此诀?可笑,当真可笑!”
洛环玉抬起头,凄然一笑道:“我是可笑!我没有灵根,练功夫也练不好,一个在江湖中浪荡飘零的弱女子,只是想找一片树荫栖身罢了,这可笑吗?我没有显赫的出身,只是一个庶民女子,那京都定阳的王孙公子们对我始乱终弃,皇宫里连个下等宫女都敢骂我贱妇,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,可还是被赶出了定阳城。有人跟我说,只要我把这东西送到朔城来,我就可以成为赤胡国储君的妻子,而且按照这锦帕上的功法与男子双修,那这男子就会对我一辈子不离不弃唯命是从。对于我这样一个女人来说,这就是救命稻草,我是可笑,但我没得选择。”
洛环玉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半截残尸,摇头叹道:“这人就是那赤胡国的储君之一,按照大雍的说法,便是赤胡国王的一个儿子了吧。如今他死成这般模样,我也再没什么念想了。我不敢自尽,你们谁给我一箭,让我也死了吧。”
说罢洛环玉挺起了身子,望了望司马晟手里的长剑,似乎很期待那柄剑能让自己得到解脱。
司马晟怒瞪着洛环玉,把口中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。他深深的吸了口气,翻身下马,手提着滴血的长剑,朝洛环玉走去。
但司马晟只走了两步,忽听城墙上有人高声喊道:“小心!”
只见城墙上一片奇光乱闪,凉州府供奉阁的修士们同时祭出了法宝护住周身。天穹极高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皮鼓敲击的闷响,有道乌蒙蒙的光笔直落下,不偏不倚的打中了洛环玉的顶门。
再看跪在地上的洛环玉,那血肉之躯竟然变成了一尊灰白sè的石雕。紧接着从她顶门处开始,化作岩石的皮肉剥落碎裂成细细的沙粒,飞快的滑落到地下,好似被微风吹拂的沙雕,只数息之后,整个人从头到脚尽都变成了一滩灰sè的细砂。
天空中传来的洪亮胡语,仿佛是无形神灵的宣告。程伦向周老三问其意义,周大将军“嘿嘿”的笑了一声,叹气道:“意思说,我们杀了赤胡国国王的爱子,这回两国之间必有一场血战。那些胡夷蛮子,现在也懂得为挑起战火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了。”